文/何啟聖(資深媒體人)
鄭麗文接受《德國之聲》(DW)專訪後,輿論一片譁然。社群焦點多停留在她是否為普丁辯護、是否親中親俄,卻忽略了一個更重要的問題:這場採訪本身,就是一堂「價值預設」的展示課。

從提問方式到話語邏輯,《德國之聲》的記者並不是在進行一場對等的思想對話,而是在進行一場立場審問。當他以帶有道德判斷的語氣問出:「普丁是不是獨裁者?」時,答案的範圍早已被設定。回答「是」,代表順應西方價值;回答「不是」,則立刻被貼上「為獨裁者辯護」的標籤。這種二元式提問,看似直接,實際上卻反映了西方媒體訓練的知識單一化與道德優越感。
真正成熟的國際記者,應該能理解「獨裁」並非一個普世定義,而需回到各國歷史、社會與制度脈絡來討論。然而,《德國之聲》的提問顯示出明顯的「西方中心主義」心態——凡不完全符合歐美民主模式者,皆被歸為「威權」。這不只是觀點偏頗,而是比較政治與文明對話訓練的缺乏。

更值得關注的,是該記者關於「台灣國防預算」的提問。他以近乎質問的語氣說:「美國希望台灣把國防預算提高到GDP的5%,你為什麼不支持?」這個問題表面上談的是國防支出,實際上卻是一種政治導向的暗示——彷彿不調高到5%,就代表不愛國、不保台。
這種「預設立場」的提問方式,本身就違反了新聞專業的中立原則。記者的職責,是追問「這樣的政策為何可行或不可行」,而不是暗示「不照美國意見走就是錯的」。
這段提問,透露出一種深層的傲慢:把美國的安全觀、軍售政策與防衛預算標準視為唯一的正解,並要求受訪者以此為準則。記者似乎忘了,民主的核心不在於附和權力,而在於保留質疑的自由。當新聞報導以「民主同盟」之名,要求每個國家都必須按照某種軍事比例表態忠誠時,那其實正是以民主之名行威權之實。
西方媒體長期自詡為「自由新聞」的典範,但自由不只是能夠發問,更在於能否不帶立場地理解他人的回答。德國之聲的記者在這場訪問裡,沒有展現對亞洲政治脈絡的理解,也沒有對台灣主體性的尊重。他的提問方式,將台灣放在美國戰略的附庸位置,而非一個有判斷力與戰略思維的主體。
這種新聞訓練的缺陷,在歐洲公共媒體體系中並不罕見。從BBC到DW、從France 24到CNN,許多記者在報導非西方社會時,經常不自覺地進行「價值輸出」——以「問責」為名行「審判」之實。缺乏比較文明的視野,使他們在面對亞洲受訪者時,仍沿用冷戰時期的二分框架:「民主對抗專制」、「自由對抗服從」。他們擅長用數據與標語定義世界,卻不擅長進行跨文化理解。
這樣的思維,讓新聞報導不再是資訊交換,而成了價值測驗。記者不是在尋求真相,而是在確認受訪者是否「政治正確」。在這樣的結構裡,媒體不再是觀察者,而成了道德審判者。新聞自由的名義下,其實運作著另一種意識形態控制。

以國防預算為例,《德國之聲》的提問背後隱含著一種「以美為中心」的邏輯——唯有聽從美國軍售建議、調高至GDP 5%,才算「負責任的盟友」。這種觀點忽略了台灣自身的戰略考量、地緣風險與財政限制,也無視了「防衛自主」與「安全依附」之間的差異。真正關心台灣安全的記者,應該問的是:「台灣如何平衡軍備與社會發展?」、「戰略自主如何建立?」而不是「你為什麼不照美國的建議做?」
新聞的使命應該是理解,而非審判。當媒體把訪問變成忠誠測驗,新聞自由就淪為意識形態的武器。西方媒體若仍停留在「價值輸出」而非「文化對話」的階段,那麼它所謂的自由,不過是另一種道德殖民。
新聞自由,不是讓記者有權去審問他人,而是讓世界有被理解的權利。
而最危險的獨裁,往往誕生在那些自以為「最民主」的提問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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