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羅慶生
10月1日晚，伊朗向以色列發動大規模飛彈攻擊。依據以方說法，伊朗發射180餘枚彈道飛彈，大多數被攔截，只有部分空軍基地被擊中，不影響空軍作戰。以色列誓言報復。伊朗則表示若報復將發動毀滅式打擊。未來發展如何，國際矚目。
以色列遭到攻擊一向是「有仇必報，十倍奉還」，因而各方多認為以色列必將大規模報復，擔心中東戰火螺旋升高，危機擴大。不過這可能把問題看簡單了些，也低估了伊朗。在未爆發全面戰爭前，任何軍事動作都是戰略對話。伊朗發出訊號，以色列報復或不報復則是回復這訊號。要預判未來發展，就要先理解伊朗到底要表達什麼。
以色列攔不住伊朗的彈道飛彈
依據伊朗說法，這次攻擊是對真主黨領袖納斯拉勒以及先前哈瑪斯領袖哈尼亞遇襲身亡的回應。以色列最近大開殺戒，打了哈瑪斯再打真主黨，而且越境攻擊，多次侵犯伊朗主權領空。伊朗若不回應，等於承認以色列在中東擁有想打誰就打誰的權力。因而飛彈攻擊意在嚇阻，講白話就是：「夠了沒？再打就真翻臉了」。只攻擊以色列軍事基地，則是表示無意擴大衝突。
現在球在以色列這邊。如果不報復就是被嚇阻，報復就是沒被嚇阻，也就是伊朗嚇阻失敗。理論上，嚇阻失敗須發動戰爭或以更大規模的反報復回應，否則信用度歸零，以後講話沒人理。今年4月，伊朗因為以色列轟炸伊朗駐大馬士革大使館曾對以發動攻擊，但在以色列報復後選擇自制。無論是否「被美國欺騙」，伊朗信用受損，之後以色列就敢大殺四方。有此教訓，這次以色列若報復，再冀望伊朗自制恐怕期望過高。以色列空襲伊朗問題不大，但必須考慮伊朗如果反報復，能否承擔得住。
以色列能在中東橫衝直撞固然與美國支持有關，但以色列自己的軍事能力夠強才是真正關鍵。面對周邊敵對勢力，以色列的安全策略是營造「以軍無敵」形象，讓「我想打你就打你，你卻打不了我」的印象深植人心，才能讓周邊勢力不敢妄動。因而伊朗這次攻擊，以色列和美國都非常刻意地強調「無效」，以顯示再猛的攻擊，都傷害不了以色列。相對伊朗則宣稱摧毀兩個中隊，多達20架F-35的戰機受損。雙方說法都有不少「認知戰」的水分。
然而，即便以色列的說法為真，有個重要因素卻被明顯忽略，那就是以色列是有充分準備的。這和以色列空襲貝魯特，黎巴嫩毫無預警相比，防衛難度差很多。
攻擊當天稍早，美聯社即報導，美國已對以色列提出警告：伊朗正準備立即對以色列發動彈道飛彈攻擊。以色列有好幾個小時的準備時間，足以讓戰機進入抗炸機堡、人員進入避難設備、飛彈進入發射陣地、防空系統完成作戰整備，美軍兩艘神盾艦也在地中海就位，後來發射10餘枚防空飛彈幫忙攔截。
問題是，在這種有全面準備的情況下，以色列空軍基地居然還會被炸。這是非常不好的消息，表示伊朗擁有以色列即便在充分準備下，也無法攔截的飛彈技術。這就是伊朗對以色列的戰略對話：你攔不住我的飛彈。以色列引以為傲，牢不可破的防空之盾，已經破防。
戰爭一旦殺紅眼，攻擊就不會只打軍事目標。因此以色列必須擔心，如果對伊朗的報復攻擊，無法徹底摧毀伊朗的彈道飛彈發射系統，伊朗攔不住的飛彈就可能對自己基礎設施反報復攻擊。以色列承擔得住後果嗎？
當油庫、發電廠、港口或車站遭到攻擊爆炸，「以軍無敵」形象就將破滅，大幅振奮反以陣營士氣。以色列裝甲雄師即便無敵於中東，要行軍1300公里，穿越約旦、伊拉克攻擊伊朗，後勤工程太大，不切實際。雙方隔空開火只會打成消耗戰，對以色列不利。美國全力支持則會被以色列拖垮，然後看到最大競爭對手的中國全力發展經濟，美國自己卻陷入支持烏克蘭、以色列戰爭的泥沼，還把伊朗更緊密地推向中國。以色列和美國如果恢復戰略理智，就會理解報復伊朗的風險太大，必須謹慎。
飛彈消耗戰是以色列弱點
所以形勢關鍵就是攔不住伊朗的彈道飛彈。以色列軍事科技和美國同級，都是世界頂尖，居然攔不住，頗令識者意外。之後陸續傳出的衛星照片與互聯網短片，顯示以色列受創程度雖然沒有伊朗描述的那麼誇張，但也超過以色列自己的輕描淡寫。以色列沒攔住的飛彈不是幾枚，而是數十枚。
伊朗之前曾宣布已成功自製法塔1型（Fattah-1）極音速彈道飛彈，但這種剛發展的先進武器數量不會多，180餘枚的彈道飛彈主要還是射程2000公里的流星3型（Shahab-3）。這是傳統彈道飛彈，為何攔不住？我們從技術與戰術角度探討。
彈道飛彈比巡弋飛彈、無人機更難攔截，因為速度快。巡弋飛彈燃料有限，要飛得遠速度就要慢。彈道飛彈發射至太空，空氣稀薄，阻力小，不耗燃料，降落時利用地心引力，就好像隕石一般，速度可輕易達3到5馬赫。
防禦彈道飛彈一般採終端攔截，也就是飛彈重返大氣層後，通常部署在重要基地附近，以保護該基地。台灣部署的愛國者防空飛彈就是終端攔截。這必須搭配長程預警雷達，例如台灣樂山的鋪路爪。因為彈道飛彈速度快，防空飛彈雷達搜索距離短，發現後往往來不及反應。好在彈道固定，長程預警雷達可提早發現計算降落地點，通知附近的防空飛彈準備，等飛彈在雷達上出現就可以鎖定攔截。
攔截彈道飛彈還可以在中段，也就是在太空飛行階段，此時飛行平穩，可以預測攔截。美國神盾艦上配置的標準3型飛彈就是中段攔截，所以美國才要2艘神盾艦去以色列外海幫忙。只是太空攔截需要使用尖端技術與材料，造價不便宜，標3飛彈一枚約1千萬美金，攔截造價1、2百萬美金的傳統彈道飛彈划不來。
以色列著名的鐵穹（Iron Dome）系統可以攔巡弋飛彈、火箭或無人機等慢速目標，對彈道飛彈無能為力。但以色列有長程預警雷達以及大衛投石索（David’s Sling）防空飛彈，可以終端攔截，也有箭式（Arrow）飛彈攔截中段，應付傳統彈道飛彈綽綽有餘。
攔不住，是因為伊朗採取飽和攻擊戰術。180餘枚彈道飛彈並沒有像天女散花般地撒出去， 而是集中攻擊3個空軍基地和情報總部。這打法相當不錯，值得專業上的肯定。估計以色列與美軍在中段部分只攔截十數枚或數十枚，每個空軍基地遭到40到50枚飛彈攻擊，超過防空飛彈部隊的攔截能力。不過只讓數十枚飛彈落地，是80%左右的攔截率，以色列表現也值得肯定。
既然如此，只要伊朗不再飽和攻擊，以色列不就可以都攔住嗎？不一定，要看防空飛彈庫存，尤其是中段攔截的箭式飛彈。
因為，伊朗的反報復若攻擊基礎設施，可能的目標就很多，終端攔截飛彈必須部署在目標附近才能發揮作用，而以色列沒有那麼多的防空飛彈部隊，能夠在所有可能目標附近佈防，只有靠中段攔截才能穩妥。然而箭式飛彈也很昂貴，1枚約350萬美元，庫存不會很多，美軍的標3每年只造12枚。這次防禦如果只用掉幾枚還好，如果用掉數十枚，問題就大了。伊朗不須用法塔1，只要每天多打幾枚流星3，很快就會耗盡。屆時即便胡賽組織的彈道飛彈，也可以打擊以色列。飛彈消耗戰是以色列的弱點，伊朗這次飛彈攻擊後暴露出來。
※作者羅慶生為台灣國際戰略學會執行長、博士，國戰會專稿，本文授權與洞傳媒國戰會論壇、中天新聞網同步刊登
※本文不代表中天新聞網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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